讲“瞎话”

老牛哞语 · 发表于 2025-8-12 15:36:17

小时候，我和桩子、二驴子、黑闺女总爱凑在村口老槐树下，等打更的王爷爷歇脚。他肩上的梆子还带着白日的热气，烟袋锅子一叼，我们就知道，瞎话要开讲了。

王爷爷的故事里，狐狸总爱变作穿月白衫的姑娘，在井台边梳长辫，辫梢沾着的野蔷薇能香透半条街；坟地里的鬼火也不是凶物，是饿死的老人在数自己省下的铜板，数着数着就哭了，泪珠儿落地能长出会发光的草。黑闺女每次都攥着我的衣角，指节捏得发白，可眼睛瞪得溜圆，像要把故事里的光景全吞进肚里。

二驴子偏爱逗她。有回王爷爷刚说“后山的狐狸精会偷晒在院里的花布”，他当晚就偷拿了他娘的蓝印花头巾，藏在黑闺女家柴垛后。等黑闺女出来抱柴，他捏着嗓子喊：“小闺女，借块花布做新衫哟——”吓得黑闺女抱着柴禾连滚带爬冲进屋，半夜里她娘还来敲我家的门，说闺女哭着要换地方住。

最难忘是那年中秋。王爷爷说，月亮圆时，井里的水会映出前世的影子。二驴子撺掇我们去村东头的老井边瞧瞧，桩子扛着他爹的长杆烟袋当“法器”，我揣了块月饼当供品，黑闺女被我们架着，手里紧紧攥着个装了糯米的红布包，说糯米能辟邪。

月光把井台照得发白，井绳垂在水里，晃出细碎的银亮。二驴子先探头看，突然“哎哟”一声栽坐地上：“看见了！是个穿官服的，还瞪我呢！”桩子赶紧把烟袋杆捅到井里，说要“打跑它”，结果烟袋锅子卡进石缝，拽了半天没拽上来。黑闺女闭着眼不敢看，却听见井里“咕嘟”响，吓得直哆嗦：“是水鬼要爬上来了！”

正乱着，井台后突然亮起个火点，王爷爷的声音飘过来：“你们几个小猴崽子，月饼分我半块就不吓唬你们了。”原来他打更路过，见我们在井边折腾，就躲在树后学水响，二驴子看见的“官服”，不过是他挂在井绳上的蓝布褂子。

那天我们分了月饼给王爷爷，他的烟袋锅子在月光下明灭，又讲了个嫦娥在月宫养兔子的瞎话。黑闺女听得忘了怕，直问：“那兔子吃不吃胡萝卜？我家后院种了好多。”王爷爷笑出了声，梆子在手里转了个圈：“明儿你送两根到井台，我替你捎给嫦娥。”

后来黑闺女真的送了胡萝卜，当然没等来嫦娥，却在井台上捡到了王爷爷偷偷放的糖块。那些掺着月光和玩笑的瞎话，像老槐树上的年轮，一圈圈刻在我们的童年里，甜丝丝的，带着烟火气。